本文为麻省理工学院可感知城市实验室团队卡洛·拉蒂、马修·克劳德尔联合著写的《The city of tomorrow》(中文版为《智能城市》)的书评,拟名为《智能城市的“旧秩序”与“大革命”》,试图表明——智能城市的“旧秩序”正在消失,而“新秩序”却并没有像大家想象的那样正常运行……

数旗智酷创始人    唐    鹏丨作者
李    遇丨编辑

近年来,从技术、管理、文化等领域写作“智能城市”、“智慧城市”的图书不少,但大多局限于作者的研究领域,并未穿透城市作为比特世界与实体世界融合交汇的文明体的本质,囿于解决眼前问题的小聪明抑或精明,而缺乏面向未来的长期主义理想。

来自麻省理工学院可感知城市实验室的卡洛·拉蒂、马修·克劳德尔的新著《The city of tomorrow》,中文译名为《智能城市》,这很有意思,你可以认为这是对国内智能城市主流语境的一种“妥协”,也可以视为一次对“智慧城市”的思考“回潮”。(因为我们的专家从来觉得“智能”比“智慧”缺乏灵气……)

以“tomorrow”来定义智能城市的愿景与价值,并不只有这本书。近一年内,我们就看到,谷歌旗下SideWalk实验室给多伦多做的智慧城市总体规划为《Toronto Tomorrow: A New Approach for Inclusive Growth》,腾讯公司在完成2B业务战略转型后首次发布智慧城市的最新战略就是——“Wecity未来城市”……很显然,当智能城市或智慧城市无法达成共识的时候,不是“smart”,不是“intelligent”,甚至不是东方文化中的“wisdom”,而是“tomorrow”成为学界与企业界面向智慧城市思考努力的“共同底线”。

智能城市的研究与讨论时常让我产生这样的错觉:以前我们的城市存在很多问题,但我们没有答案;而现在,我们可以利用数字技术创造很多方案、得到很多答案,但我们似乎不知道问题在哪!!这也是为什么我能在中国的高铁站卫生间看见“刷脸取纸”的所谓人工智能装置,而美国的旧金山却要成为“第一座禁用人脸设别的城市”的原因吧。

被资源、区位优势支配的传统城市正在进入“更年期”,而喧嚣了十年的智能城市依然处于“青春期”,这种青春期的叛逆体现在“智能过度”而导致的对市民隐私与公共空间的侵犯,也体现在数据孤岛无法进行共享而导致的管理失序。

《The city of tomorrow》提出的智能城市建设应该是“塑造未来”而非“修补现在”,这是在过去十年的智能城市观察与研究中,我十分认同的观念。从智慧城市一开始被国内关注伊始,“应对金融危机”、“应对城市病”、“推动产业转型升级”等等都成为一种建设智能城市的目的,而现实证明:这些都是一种宏大叙事的政治正确抑或一种时势所迫的一厢情愿。跳出线性思维,寻找建设城市的“第三条道路”,这不仅需要智慧,还需要勇气。

诚如作者所言,城市化进程的“本质是政治问题”,智能城市亦如是——未来城市的智能化进程事关市民的“身份政治”、管理与服务的“数据政治”以及城市的“空间政治”。

01.

未来城市的市民不得不去思考“身份政治”。

使用什么品牌的手机与操作系统、下载与阅读什么APP、在什么样的平台拥有付费账号、跟哪位网红或大V具有社交连接……这不仅在构建数字时代原住民与边民的新“身份政治”,甚至正在衍生数字空间的鄙视链。

作者提出“个体正在成为数据收集的中介,社会从‘生活记录’转向‘城市记录’,我们是嵌入分布式感知生态系统的一个个感应点”,这与腾讯研究院的“Wecity未来城市”理论框架几乎是不谋而合的。我们必须关注未来城市中“新市民”的崛起,而“新市民”的定义也必将从传统城市的一个空间迁移到另一个空间的户籍意义或是肉身迁徙上的“新”,发展成为从现实空间迁移到网络空间以及“虚拟即现实”的融合空间、从人到“比特人”及人与机器共同进化的“新”。

作者提出“自动化推动生产到娱乐的社会转变”。1939年,文化史学家约翰·郝伊津哈所说的“游戏人”就是指社会进化中的假设阶段。“游戏可以理解为人类活动的原始动力和表达,是创造和动员社会的力量。如果制造和生产外包给机器,同时采取适当的公平措施对技术的使用和控制进行管理,那么游戏就会成为人类最后同时最重要的一项活动。”这一点,我是与作者无法苟同的。我认为,“游戏会成为人类最后同时最重要的一项活动”并非因为人类的工作被外包给了机器,而是未来城市中所有的工作被进行游戏化思维重新设计之后——工作即游戏,游戏即工作。这必将掀起一场新的生产力革命,因为:面对工作知难而退的人类,面对游戏从来都是知难而进的。

在比特世界与现实世界的涡流式交互推进中,如何定义人在空间、平台、服务场景中的身份、角色及其行为?这项任务十分艰巨,但无法忽略或逃避。

02.

未来城市的管理与服务不得不顾忌“数据政治”。

犹如工业时代的城市火车站、港口一样,它们成为一座城市的窗口、资源集散地与产业发动机。我们可以看到,数字时代正在改变这种局面,能够诞生和孵化全国性、全球性的大型数据流平台的城市,开始占据发展先机。比如深圳拥有腾讯(QQ、微信等)、杭州拥有阿里巴巴(淘宝、支付宝等)、北京拥有百度、字节跳动等、上海拥有摩拜单车、拼多多、携程等,甚至是新崛起的贵州也拥有货拉拉以及苹果icloud中国数据中心……毋庸置疑,就像“WeCity未来城市”中试图证明的一样:未来城市竞争力在于“数据排放量”。

随着云计算、5G、物联网、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的发展,传输速度、连接能力与调度能力逐渐提升与增强,我们将面临从“数字资源的云化”进化到“城市能源的云化”的“云端社会”。就如作者所言,“每套设备每台车辆乃至每栋建筑物都将具备输入和输出能源的能力。网络本身就能够通过与人类活动的互动实现削峰填谷的目标。”这让我想起涂子沛先生在《数文明》中提出的“高清社会”,只是,未来将从对城市治理与服务对象的“高清化”,进入到城市资源调节配置能力的“高清化”。

作者作为MIT可感知城市实验室的负责人与主要成员,本书用专门章节讲述了“可感知城市”,从交通、能源与知识生产层面讲述了城市运行新形态。因交通失控而导致的道路瘫痪、因系统失控导致的大面积停电、因社交传播导致的骚乱与暴动……这些都是城市作为系统与市民的互动方式,表现出来的或正或负的社会影响就是可感知城市的“数字生理反应”,而解决城市系统正常运行的能力考验城市的弹性与韧性。

我们已经深刻地感受到,“社交化”正在成为城市治理与服务的趋势,社交平台与社交场景正在成为市民获取服务的重要平台和通道——实现24小时不间断的通信、交互与数据流,无论对于城市管理机构还是市民,都显得十分必要。我们可以看到,当城市决定切换通讯信号与社交媒体连接的时候,那一定是这座城市出现了不得不解决的艰难局面。除却“社交化”,更为引人注目的未来城市的“生物性”,依托于管理者意志的城市治理已经无法适应数字时代的需求,城市的呼吸、节奏、频率都已被数字技术逐渐养成,尊重城市与技术双重规律是每一个未来城市管理者需要重视的。

03.

未来城市的场所与环境不得不重新定义“空间政治”。

作者在“共创城市”一章中提出,“人类的居住空间将在功能上相互混合,最终形成大体同质,同时又充满活力,积极进取的新城市。工厂变得无处不在,而城市的生产力也将颗粒化,以个人为单位从事生产活动。”……这正是谷歌sidewalk实验室正在多伦多实践的梦想,也是韩国松岛已经渐行渐远的愿景,这真的是可行的么?虽然“自媒体”、“创客”、“一人公司”、全球化协作正在成为潮流,但是我们的法律、制度都准备好了么?

曾写过“信息时代三部曲”的曼纽尔·卡斯特尔提出过“流空间”的概念。物理空间不再是被认为是绝对的,它不能脱离数字维度而独立存在。当下的城市空间已经形成“数据对流”的形态,人在数字空间与物理空间中瞬时切换以完成服务动作,比如外卖、打车等等。假如一个地址在移动手机地图上没有被标注,那么我们已经几乎可以认为其不存在;假如一个城市没有在快手或抖音流行起来,那么它将丧失的即是向世界展示城市品牌的机会。这就是我们认为的“在线能见度”,这与“Wecity未来城市”所倡导的城市空间形态的“便携性”、“颗粒化”与“比特化”也是深度契合的。此外,不仅人被数字技术进行了能力解构与身份重建,城市空间也一样,从一种执行管理者意志的区域功能划分,转换为一种执行“数据流意志”的人本价值划分。

在被数字技术不断赋能渗透的城市空间中,我们开始发现一些新物种在不断出现和进化,比如TED、一席、造就等国内外思想品牌,它们以开放场所为基础,通过现场与网络传播思想、标准、观点与生活方式,成为一颗颗寄居在不确定空间的城市“思想蚕蛹”,不断影响未来城市的文化取向。相对于来自微博、微信等社交媒体的认知盈余对众创、众包模式的贡献,类似于TED的“思想蚕蛹”正以不露声色的方式影响一座城市的流行色。空间不再是单纯的物理符号,更是一个城市文明的创新载体。

虽然,有关智能城市的共识正在逐渐形成,但是我认为,对于未来城市的四点忧虑还远远没有答案——

如《新黑暗时代》中所言,“强调物理空间与文化空间在算法上的联合有一定的危险,因为这将遮蔽其仰赖并复制的权力的巨大不平等性”。那么,当我们欢呼于“数字空间”与“物理空间”融合的“数字孪生城市”诞生,背后的巨大风险最后该由谁承担和解决?

如《未来互联网》中所言,未来可能在嫌疑人预备犯罪之前,他就会被提前被审判。那么,当人成为系统的附庸,成为数据的中介与收发器,成为数据的“客体”,我们的城市真的还是“以人为本”的么?

当我们的科技巨头利用算法、数据和平台打磨好一个个城市的数字化解决方案,灵活便捷地解决了城市面向未来的问题,我们如何去拒绝从工业时代的“硬件同质化”到数字时代的“软件同质化”?我们是否要迎来数据意义上的“千城一面”—-建一样的平台、做一样的系统、布置一样的终端、设计一样的界面、连系统提示都一模一样……城市还能催生创新么?

当我们的城市中枢控制中心可以用一个开关调节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或每一条街道,我们的社区可以精细化到实时管理每一所房屋的动态,这样的智能化是用来管理城市还是管理市民的?

最后,再让我们来回顾一遍作者对智能城市的定义——
居住和计算交汇形成的,永恒存在且无处不在的大量信息流。

你说呢?